1999年11月20日,凌晨6时30分,一声惊雷响彻茫茫戈壁。中国载人航天工程的第一艘试验飞船——神舟一号,自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升空,并于次日凌晨成功返回。
自此,中国成为继苏联、美国之后,世界上第三个拥有载人飞船的国家。中国,正式进入载人航天时代。
从大地、海洋、天空,再到太空,人类每一次对未知领域的探索,都将为科技进步与社会变革提供动力。就像我们今天的世界格局,依然还带有大航海时代的深刻烙印。中华儿女都明白,我们曾经错过了海洋,绝不能再错过宇宙。但立志容易成功难,壮志凌云的中国人转头回来就要面对冰冷的现实:中国载人航天底子薄、投入少、时间紧、无外援……
然而,奇迹之所以被称为奇迹,就是因为人们在诸多不利条件中,凭借顽强的意志力,以少胜多、“逆天改命”。20年来,中国载人航天按照载人飞船-空间实验室-空间站的三步走战略稳步推进,逐步从一个载人航天的后发国家,变成了毫无争议的世界航天强国。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?
没能浮出地表的“曙光号”
万事皆有因,中国的载人航天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。就像国产大飞机有个鲜为人知的远祖——“运十”,如今家喻户晓的“神舟”载人飞船也曾有一个历史倒影——“曙光号”。
1970年4月,就在举国欢庆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成功上天之际,来自全国的航天专家齐聚北京京西宾馆,备受“两弹一星”鼓舞的他们提出了一个更加大胆的计划——一鼓作气,趁热打铁,把中国的载人航天也搞出来。大家一致认为,“要在1973年把第一艘载人飞船送上天”。而这艘载人飞船也有个寄寓着满满期望的名字:“曙光一号”。
7月14日,毛泽东和中央军委正式批准载人飞船计划。于是,在东方红一号卫星成功发射不到3个月后,中国开始了载人飞船的研制和航天员选拔,代号“714工程”,由钱学森亲自挂帅。
然而理想热情之上,还有政治环境和经济基础的制约。载人飞船是个“烧钱大户”,它的上马引起了不少争议。据时任第七机械工业部军管会副主任的杨国宇回忆,当时有人就认为,与其搞飞船,不如把钱花在建水电、化肥厂更有实际效果。
左右权衡之下,最终中央认为,我们不与美苏开展太空竞赛,而应把力量集中到急用、实用的应用卫星上来。“先把地球上的事搞好,地球外的事往后放放。”“714”工程遂在1972年被暂停,航天员大队宣布解散。
谁知这一停,就是20年。锁进绝密文件柜里的“曙光号”,也成为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新中国第一代航天人如同“初恋”般的记忆。
但“曙光”的余韵并未彻底消失。当时计划用来发射“曙光号”的火箭是“东风五号”洲际导弹,其副总设计师叫王永志;而负责“曙光号”研制的飞船室主任,名叫戚发轫。20年后,中国载人航天事业将在这两个“老曙光人”手里翻开全新的篇章。
是造宇宙飞船还是航天飞机?
“863”计划的出台,让沉寂多年的中国载人航天事业迎来了自己的解冻期。可刚一解冻,中国载人航天就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激烈争论:中国的太空运载工具应该选择何种技术路线,是航天飞机还是宇宙飞船?
“飞机派”认为:航天飞机技术含量高,可以重复使用,是未来的发展趋势,中国载人航天的起点应该高一些;“飞船派”则认为:飞船是探索太空最简单、最省钱、研制周期最短的工具,且中国返回式卫星回收技术已完全掌握,搞飞船,成功率更高。
可以说,这个问题是中国载人航天的“第一粒扣子”。对于这样一项投入大、周期长、风险高的科技工程来说,技术路线选错了,后果不堪设想。争论持续了3年多,双方各执己见,谁也无法说服谁,“官司”一直打到了中南海。最终中央拍板:基于中国国情、经费投入、研制周期、安全风险等诸多因素,中国选择走载人飞船的路线。
后来的一系列事实也证明了当年这一决策的正确——
2011年,美国航天飞机全部退役。在航天飞机退役后,美国就失去了将宇航员送入太空的能力,不得不依赖俄罗斯的“联盟号”飞船,每个宇航员的仓位费高达8100万美元。日本、欧洲的航天飞机也停留在纸面上,世界航天大国全部回到了飞船方案……
经过6年的详细论证,1992年9月21日,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正式批准了载人航天工程,代号“921”工程。同时中国载人航天三步走的发展战略也被确定下来:第一步,发射载人飞船;第二步,发射空间实验室;第三步,建造空间站。其中,“神舟一号”争取在1999年完成发射。
同年,60岁的王永志和59岁的戚发轫,被分别任命为中国载人航天工程总设计师与“神舟号”飞船总设计师。曾经“两弹一星”时代的青年才俊,又在“退休”之龄重新站上起跑线,让人在感慨岁月如梭的同时也愈发认识到,中国载人航天,不能再等了。
花最小的钱办最大的事
“我压力很大,脑子里一直在思考,怎样才能在人家的飞船上天几十年之后,我们做出一个飞船来还能振奋人心呢?”王永志说,“如果按苏联和美国的老路走,我们将永远落后于别人。”于是,以王永志为首的中国航天专家们决定:中国载人航天工程必须在总体上体现中国特色,高起点、高效益、高质量、低成本,走跨越式发展之路。
这一点在选择“神州一号”飞船设计方案时最能体现。
“当时,美国人选的是两舱方案,苏联人是三舱方案,都有自己的道理,都上过天,都成功了。中国到底用两舱方案还是三舱方案?争论也是很大的。”戚发轫回忆道。最终,专家组以3:2的投票结果,决定用三舱方案。“但不是照抄苏联,我们把苏联的生活舱改成轨道舱留轨使用,把返回舱尺寸加大。我们认真地选择了一个符合中国情况的方案。”
这也正是中国飞船的独创之处:“神州”是目前世界上唯一执行完载人飞行任务后,还可以留有轨道舱在轨工作的载人飞船。
王永志说:“两三吨重的东西,把它推到8公里的速度,送上轨道,那是付出巨大代价的,不能随便把它烧了。”所以中国的每次载人飞船发射,相当于额外发射了一颗空间实验卫星+微型空间实验室,既能收集科学实验数据,也可以同下一艘飞船做空间交会对接试验。美苏做5次交会对接试验,需要发射10次,而中国只需6次,每次发射都要花几亿元,这样一来中国航天就节省了一大笔资金。
这就是“高效益、低成本”,这就是中国人的技术创新,这就是中国特色的载人航天之路。而这种把每一部分都利用到最大限度的风格,也在之后的中国载人航天项目中被延续下来。
从1999年的“神舟一号”到2016年的“神舟十一号”,没有任何两艘飞船的任务是重复的。一旦一个技术得到验证,就立即开始全力攻克下一个,绝不“浪费”。2011年发射升空的“天宫一号”本来设计的在轨寿命是两年,却超期服役到2016年,超计划开展的多项技术试验,直接使中国无需再发射“天宫三号”。
曾经有德国人问过戚发轫,中国人一年能实现发射两艘飞船,是有什么好办法?戚发轫开玩笑道:“第一,我们有保密规定,我不能告诉你;第二,就算我告诉你,你们德国人也做不到。”德国人不相信,凭什么德国人做不到?戚发轫说:“我知道你们星期一、星期五绝对不做精密的、重要的工作——星期五就在计划第二天怎么玩了,注意力不集中;星期一呢,心还沉浸在回忆中没收回来呢!而我们是白天干,晚上干,星期六干,星期天也干,过节过年还干!我们中国人凭什么干得又快又好?就凭这个精神!”
“如同运动员在起跑线上晚了一步,我们唯一能做的,就是以比别人更大的步伐、更快的速度来追赶。”王永志说。
中国空间站2022年前后建成
随着2003年“神舟五号”的顺利发射和安全返回,中国载人航天三步走战略的第一步已经完成;随着2019年“天宫二号”空间实验室成功再入大气层,三步走战略的第二步也圆满完成。
与此同时,中国载人航天事业的队伍完成了新老交替。当年,中国载人航天人才断档,还要靠王永志、戚发轫两位“30后”支撑大局。但在之后中国载人航天大胆启用新人,以工程聚人才,以项目带人才,锻炼出一大批优秀的中青年人才队伍。“神舟七号”任务之后,1957年出生的周建平接过王永志手中的“帅印”,担任中国载人航天工程总设计师。而飞船系统总设计师和空间实验室系统总设计师,也都由“60后”科研人员担纲。中国载人航天队伍,风华正茂,生机盎然。
在谈到人们最关心的话题——中国空间站何时能建成时,周建平表示,中国的空间站建设已全面展开,计划在2022年前后完成建造并开始运营,设计寿命10年,额定乘员3人。
鉴于目前的国际空间站,很可能在2024年退役。这意味着,在未来一段时间内,中国空间站可能是世界上唯一的空间站。
虽然中国长期被美国排斥在国际空间站项目之外,但这次中国并不打算“吃独食”。2018年,中国邀请联合国各成员国参加中国的空间站科学和应用研究计划。中国空间站将为项目申请方提供免费的上行发射和空间站运行机会,以及测控、回收等保障性服务支持,研发经费由项目申请方自行承担。
周建平说:“君子坦荡荡,我们不能因为过去人家对我们怎么样,我们就用同样的方式对他。探索太空和宇宙是人类共同的事业。中国政府一直秉持和平利用太空、合作开放共赢的宗旨,我们要本着这个原则追求自己的目标。”
空间站的发射离不开大推力火箭,肩负着这一任务的“长征五号”火箭,已于今年10月运抵海南南昌发射中心。我们翘首以盼天空中能尽早看到“胖五”的身影,也期待中国空间站能早日到来。(记者韩维正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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